あき

岩缘。炎日。翻车可以私信我要链接

【继国兄弟】沙之船 星之屑(二)

缘一自闭症设定,自闭儿需要终生的行为干预,可缘一的聪慧与才能又让他不像是身处于那个可怜的群体,一个关于“爱”的拙劣故事。在情绪中挣扎的岩胜与他无瑕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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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国先生其实想做个好父亲,他竭尽全力地工作,爱着自己的家人,在东京市也辟出了一方空旷的庭院。可是很可惜,他做的仍然不好。因为人类是由物质与灵魂组成的,他只在物质上满足了自己的家人,却对灵魂做了相当过分的事情。


用家长的思维去入侵孩子的世界是最耍流氓的,哪怕你所叙述的是在成人眼中最通俗易懂的常识,可这不代表来到世间没多久的人类幼崽会理解字里行间所蕴藏着的一切。


所以在继国岩胜泫然欲泣地跑来告诉他缘一会说话的时候,继国先生的第一反应不是询问为什么自己的长子会委屈,而是突兀地觉得这一定是妻子在天之灵保佑了自己与孩子。多么奇妙,世界赋予人们的幸运与不幸永远是守恒的,他用两份牺牲换取了降临在这个家庭的奇迹,继国缘一。


当然,这时候的奇迹还仅限于与世界沟通的壁垒出现了一隙。


继国夫人在生前是一个温婉且柔和的女性,从起点流淌出的生命中所有角落都篆刻着“爱”,她为长子而自豪,为幼子而忧心,于是她告诉她最了不起的大儿子,“缘一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呀…。”


暴力,指暴露出来的力量。词典里是这么解释的,所以过去世人也简单粗暴地将之理解成拳脚,然后随着社会发展,需求升华,对于精神上的暴力便再加上一个“冷”字。可这也不是这个词汇的终点,也许某一日你会发现自己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行径,便成为了伤害另一个人的尖刀。于是善良者自设行障,言行举止皆步履维艰,在处处都需警惕的世界里行走便是如此刀锋向内,因为人心柔软,轻创可碎。


既然是善良者,又有谁愿意给别人添麻烦,又有谁愿意成为别人的麻烦呢?小小的岩胜当然也是其中之一,他毫不犹豫地接过了母亲刺过来的软刀,忘却了自己也是个年幼的孩子,放弃了撒娇的权利,顶天立地地与母亲定下了契,因为母亲在担心缘一,所以一起照顾缘一,他愿意。那时候刀子还是很软很软的,因为岩胜自己的心里也有那么一个坑,装着对弟弟的疼爱,填充着对残缺者的惋惜。


父亲没有发觉妻压在长子心窝窝里的是一把软刀,他的悲伤被开口的缘一冲淡了,笼罩在他心头的阴云裂开了一道隙,就像是尘封的古剑碎下来一块锈,里头寒光闪闪宛如天际垂坠下来的光,仿佛终生都无法独立生存的幼子突兀地拥有了希望。他立刻握住了那把剑,这么告诉了眼泪水还氤氲在眼眶里的岩胜:“那是一件好事情,你要继续努力,缘一会恢复正常的。”


你要继续努力。


多么理所当然,多么冠冕堂皇啊。在这一刻,陷在岩胜心里的软刀子突兀地就有了存在感,他从没想过为什么要这么做,曾经照顾弟弟是一件那么平凡又自然的事情。现在父亲告诉他了,是一个浑浑噩噩的理由,就像是数学题附在证明题上的答案,只有最后一个简单苍白且毫无意义的数字,“你必须照顾缘一。”


如果长子的年龄再加个10,他或许能从课本以及网络上理解这是什么样的概念,感觉到失去了父母的爱,被父母赋予了超越年龄的重担,被迫早早成熟,会为种种种种而难过是很正常的事情。可岩胜还只有七岁呢,他怎么能理解这样的事情,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现在的情绪是因何而起,他只觉得心里突然裂开了一个大洞,冬天在簌簌地往里吹风。


父亲拍了拍他的脑袋,就跟着护士走去了,小小的岩胜孤零零地站在原地,他觉得医院的消毒水味道很重,天花板也很高,他张开双臂也碰不到两边儿的墙壁,因为是很晚很晚的夜里,所以只燃着昏暗的廊灯,鲜有人至,且来人皆行色匆匆。


被遗弃感在他幼小的灵魂中横冲直撞,因为孩子没有孤独的概念,他只能把自己伪装成各种各样不同的负面情绪,直到小朋友找到途径发现自己,因为“坏”永远是最在乎自己的存在感的,无论是坏人坏事还是坏心情。他终于在那高洁的灵魂中找到了一缝隙,他欢欣鼓舞地冲了出来,在岩胜的心里大叫,是讨厌,是讨厌,缘一是个讨厌的弟弟!


哦,原来如此,因为缘一很讨厌,所以他才这么想哭。孤独将自己伪装成了厌恶,而这份厌恶感让继国岩胜直到很多年后都深恶痛绝地厌恶着自己。因为后来他长大了,知道了自闭症到底是什么,缘一是无辜者啊。他在可怜的母亲失去生命之时,心中所思所想却都是自己无关痛痒的事情,对缘一宣泄着不满,对母亲的缅怀只剩下了目睹尸体的短短瞬间。


岩胜啊岩胜,哪里有险恶者会如此评判自己,他们永远要拉起冠冕堂皇的大旗,为自己的坏裹一层金玉其外的大衣。人性如此,人心如此,善良是道德,高洁是品性,自律者时时反思,才会在自己的生命中找到缺憾,然后再将之修正,将之弥补。恶行从心恶,到口恶,再到行恶,层层递进,伤害力也日益增升,能为自己的心而忏悔的人,他远比自己所想要更加温柔。


那一天,缘一心中的墙消失了。


继国岩胜回到病房里的时候,缘一还站在原来的位置,只是脸换了个方向,朝着门,身后垂坠下来的白帘子像是还没有涂抹颜料的油画背景。他仍旧没有什么表情,就好像刚才灿烂的笑意只是孩子在悲痛中诞生的幻景,可是岩胜知道,并不是,过去弟弟是无所谓自己看着哪儿的,可现在他却在岩胜离开房间之后悄悄转过了身,双眼注视着门,身后是死,面前是生,在门扉启响的时候眨眼,然后两扇又薄又软的嘴唇轻轻地一开一合。


“兄长。”


继国岩胜事后回想起来,总觉得自己不该有那么超然的洞彻,总结细节再分析结果这是成年人才会做的事情,或许是这段回忆在岁月里经过了一次次打磨,然后在不知不觉中被他自己自行完善了,所以才会出现一段这么精巧的推理。他只是凭着直觉觉得,弟弟和原来有哪里不太一样,然后潜意识赋予了他最直接的答案,他的脑子没有直接告诉他的心,他的心却试图向大脑逆向传递这则讯息,继国岩胜是整个家中最了解继国缘一的人。


“整个家中最了解缘一的人”是回到屋子里来接受自己的责任的,在观测与他一般无二小小的生灵的时候,他发觉缘一的声音和他不是太像,轻描淡写的,就像是初生的动物一般温润。不应该是现在,为什么会是现在?他在心里忍不住这么呐喊着,如果再早一天,早半天,哪怕早一个小时也好,如果是在他捏着缘一细细的腕子塞进袖口里的时候,他一定会为这声看似生涩的呼唤而狂喜。


而现在他没办法为弟弟认出了自己而高兴了。缘一原来不需要逐字逐句的教导,也能发出这样流畅的声音。而且“兄长”这样的词汇,他是从哪里听来的?


岩胜觉得自己的头顶被浇了一盆冷水,突兀地开始通体冰凉,他在缘一面前自称“哥哥”,父母亲也在缘一面前称呼他为“哥哥”,而缘一了解“兄长”的机会,已经在很久很久以前的过去了。岩胜自持是一个聪慧的孩子,读书识字的速度足够成为父母的骄傲,父母亲可以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心交给家务和工作,长子学习文字只需要一摞色彩斑斓的发音卡片。岩胜是在三岁那年拿到了这些小卡纸——当然,他自己不记得具体是什么时候,他只知道自己还很小,而这件事情也让他很快乐,所以很不幸地在记忆中残留了下来。


他那一天便是用黑色的手写板在缘一面前写下了这个词汇,然后再用手指着自己“兄长,我是缘一的兄长——”


原来他闭口不语的弟弟什么都知道,也什么都记得。


小岩胜又不知道该这么处理自己的情绪了,人们常说你不能指望孩子像大人一样沉稳冷静,因为撒泼打闹是是小朋友的天性,可是身份与双亲是压在岩胜身上的两座大山,他悲哀地想着,我是哥哥,难道我要冲上去质问缘一,你一直都会说话吗?你一直都在骗我吗?就像个可怜兮兮渴求关爱的孩子。


他的确一直没有被关爱着,就算他抱着拖鞋冲去玄关接购物回来的妈妈,母亲也只会摸摸他的脑袋,问照顾缘一是不是辛苦啦?辛苦的是他,被照顾的是缘一,他要学会忍耐已经成为了那么理所当然的事情,作为哥哥,不可以,他不可以。


“嗯,回家吧”所以他只这么应了一句,便带着缘一回了家。走的还是来的时候的那条路,因为时间比刚才更晚了,街上的人流散去了,他们正巧赶上了一路熄灭的霓虹灯,瑰丽的灯牌一路湮灭过去,将整条人行道抛弃在了路灯的昏黄,这是暖光,颜色抗衡不了实实在在打在身上的冷风。岩胜发起了抖,而手心里弟弟的指尖却很暖很暖,热得像是小火炉,温度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


如果人还很多会怎么样呢?至少来的时候岩胜不断地回头,不厌其烦地跟弟弟说,小心车,小心人,跟紧,不要走丢。可是夜路空空荡荡的,飞驰而过的钢铁怪兽也无影无踪 ,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和弟弟叮嘱的,以至于之前他雄赳赳气昂昂的豪气干云变得像是个笑话。


他拉着弟弟走到了最后一盏路灯边,前面是一段黑到看不清人行道的路,可是要走的,早晚都要走的,所有人在人生中都会有这样晦暗的一段儿,连自己都没有办法看清。小小的岩胜拉着小小的缘一撞进了这一片黑暗之中,他心里掀着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可指尖却从始至终都稳稳地收成一个勾。继国兄弟的两只小手在黑暗中握成一团,坚如磐石,坚不可摧。在未来很长很长的岁月里都是如此,他们兄弟是一块儿的,无论多痛苦,也总是一块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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