あき

岩缘。炎日。翻车可以私信我要链接

【继国兄弟】砂之船 星之屑(三)


能够清晰记忆日期、生活化行为干预皆来自真实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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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难得回了寒,被霜风卷下来的落樱像是一场雪,洋洋洒洒铺满街町的河道,正是小学开学的季节。


四月十二日的那天清晨,继国岩胜站在厨房的小板凳上择菜,他将几朵小章鱼肠整齐地码进饭盒里,而另一边的继国缘一正站在镜子前打理一段鲜红色的领带。岩胜的视力很好,所以就算隔着吧台和半个房间也能看清那条缎子在弟弟的指尖下上下翻飞,然后从长绳挽成一个精致的结。缘一的指尖很灵巧,这一点他从小半年前就知道。




那一天岩胜带着缘一回了家。


孩子的情绪总是来去匆匆,不止因为他是必须克制自己的长兄,毕竟缘一可以开口沟通了,这无论如何都说不上是一件坏事情,或许。如果缘一能不呆在那个小小的角落里,而是在春风正疾的时候一块儿冲去外头的空地,在绿草如茵的草皮上拽着风筝线狂奔,这是他期待了很久很久的事情。小小的岩胜在那天晚上一边这么安抚着自己,一边想着乘着风飞上天际的小纸鸢。他躺在床上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想了很多很多妈妈教过他做的事情。编花绳…冲牛奶…系鞋带…叠衣裳………


最后岩胜决定,他要教缘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写字。这个世界似乎是由文字所组成的,不管是飘在蓝天上的白云还是跑在陆地上的动物,他们涵盖了一切,从生物到器物,而数不清的文字又有构成他们的元素,这一切都由平假名和片假名来赋予。哦…或许这么说有些太慷慨陈词了,我是说,岩胜或许是觉得,如果能学会那五十个花纹似的字符,缘一就可以在春天来临的时候和自己一块儿到学校里去,


他这么想,便也这么做,他很开心自己在母亲去世之前就接管了家里的诸多事物,所以他知道过去自己识字时用过的彩色小卡片放在哪儿,不需要掀翻每一片榻榻米来把屋子弄得乱七八糟。他先是拉着缘一坐在一块儿上,给他倒好水,又确认他额头的头发没有挠进眼睛里,这才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哥哥去拿卡片来。”


“嗯”


嗯,是很轻的一声,就好像只是呼吸过重发出的模糊喘息声,可的确是继国缘一给予岩胜的回应了,屋子外的太阳倒映进了瞳孔里,他的眼睛亮成两颗星,岩胜摸着蓬蓬松松的头发,心里也化成了一滩水。看,缘一开口说话果然是一件好事。


需要用的东西都收纳在一起,五彩斑斓的小卡片是各种标着平假名的汉字,而五十音图印在一张老旧的卡纸上,墨渍有些渗开了,外头蒙着一层塑封,左下角因为保管不善而卷折起来,岔成两层,又在岁月中被重物重新压平,岩胜将它放在矮桌上,自己拉着一张软蒲团坐在弟弟的身边,他把声调放轻,把速率放慢,莹润的指甲椽压着的地方有一道浅浅的月牙痕,因为妈妈这么教过岩胜,而外婆也曾经这么教过妈妈。


“あ——”他把嘴巴张开,把舌头压平,咽喉红艳艳的暴露在阳光里,声带在喉咙里震动,送到口腔里滚出一个又圆又饱满的音。“缘一,这个念あ,张开嘴巴,用喉咙发音。”


继国缘一点了点头,也跟着把嘴巴咧开一条小缝,继国岩胜就是在这时候把心给提到了嗓子眼儿,这是最简单的一个字符,几乎连婴儿都不会把他念错,如果缘一没办法顺利把他给念出来,那在草地上蓝天下翱翔的风筝又要打着卷儿落到泥土地上了。


可缘一念出来了也没让他提起来的心安稳着陆,而是洞穿地面向着奈落沉去了。“あ い う え お”,那张嘴平素阖闭不语,而现在却在主人的操纵下灵巧张合,一连串儿的字符宛如流水一泻,从缘一嘴里念出来有些仿若一体般的浑然天成。


他还有再念下去的趋势,岩胜连忙打断了他“缘一,五十音图…我是说这个,你是什么时候学会的?”


“1998年3月16。”继国缘一不假思索,从善如流。


“怎么可能,日期怎么可能记得这么清楚。”岩胜皱起了眉头,兄弟两人正降生于平成7年,1998年是兄弟二人才牙牙学语的时候,母亲应当也是那时候教他念的五十音图,回想起来,缘一的确在一侧旁听。只是从那之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再也没有回顾过,只是那么短短一两日的匆匆一瞥,便全都记住了吗?


“的确是3月16日学会的”缘一仍旧没有犹豫,不像是孩子撒谎之后争执个脸红脖子粗的姿态,只是单纯地重新复述了一遍自己的观点。而岩胜还陷在弟弟是什么时候识字的旋涡中,被浪潮冲地东倒西歪。


“会念了,那会写吗?”不对,记忆有些模糊了,或许自己曾经反反复复地在缘一面前复习过,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他面前念过,所以重复性回忆烙刻在脑子里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继国岩胜这么想着,向着自己的弟弟推去了一张纸。


就是这时候,岩胜第一次看到缘一勾起指头尖,平日里他的手掌心总是平平的摊开,至多不过握一握母亲推到手心里的牛奶,而这一次,他小小的手收成了一个半拢的拳,笔帽儿在空中来回画着弧,优雅且灵巧。


“……………………”岩胜没有说话,或者说说不出来,他惊讶地把两只胳膊支在桌上看弟弟写字,あいうえお、かきくけこ。缘一娟秀的字迹像是从字帖上印刷下来一般完美,他那从没握过笔的弟弟流畅地写出了他耗费了好些时日才记忆的词汇。他也许会在缘一面前一遍又一遍地读,但绝不会在缘一面前一遍又一遍地写,因为书桌距离墙角很远很远。他的弟弟不过是在记忆中匆匆一瞥,便将字符记忆住了。


1998年3月16日…岩胜回忆了一遍刚才发生的事情,突然倒抽了一口冷气,所以缘一所说的日期真的是他学会平假名的时候,他是真的记得每一天所发生的事情——


缘一撂下了笔,将视线投向一旁的长兄,那张白纸上方方正正地铺着五十枚平假名,方方正正,如印如刻。


“我写完了”继国缘一说。





再早些年的时候,继国先生会带岩胜去出席一些聚餐,他的面前也会放一套金光闪闪的餐具,擦到反光的刀叉和小瓷盘。岩胜用筷子剃蟹壳里的肉,父亲会在一旁说,岩胜是个聪明的孩子,学什么都比寻常人要快上一截。而他永远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就是放下手里的食物,骄傲又谦逊地轻轻点一点头。


岩胜现在要去告诉父亲,他所谓的聪慧远远不及缘一了。他如履薄冰地忐忑换来了父亲最后一次认可,那个男人走进家门穿上拖鞋,边往屋子里走边听岩胜说白日里发生的事情。他愣了愣,然后向着缘一扭头。“去年第一场雪的日子?”


“11月19日。”


缘一说完,继国先生便双手一捞,用他粗糙地胡渣去蹭两个孩子的脸蛋。“太厉害了缘一!岩胜,都是你的功劳!”


岩胜的小半张脸都被挤扁了,迫不得已闭起一只眼睛,然后瞧见弟弟的脸蛋儿也是一副变形的姿态,那张脸没什么表情,但是因为肉被挤压着,嘴巴也向着外侧歪。小脸面无表情,也就显得特别可爱。长兄忽地叹出来一口气,他想,或许家里真正的天才是缘一,也并没有什么不好——本应没什么不好的。


时间向后推行,推到4月12日,餐厅里有煎鸡蛋的气味,还有纸页的油墨香,那个说着“都是岩胜的功劳”的父亲正坐在桌前边看报纸边喝一杯咖啡,这时候母亲去世的阴影已经彻底从这个家里散去了,于是他便也把自己的威严重新捡了起来。他终于翻完每日必看的财经,抬头开始逡巡属于自己的领地,检查两个儿子的动向。


这时候小缘一已经将自己穿戴整齐了,小小的校服很合身,乱糟糟的蓬头发也剪成了短短的软卷儿,被小领带一扣,看起来很是精神。岩胜打理完了一大两小三包便当盒,正在替自己的弟弟做最后检查。确认纽扣扣到了最高一个,裤子拉链顶到末根,两只袜子也拉到一样高的地方。有车从外头经过,车灯从窗户里折射进来一朵耀眼光斑,光柱一晃而过,乘着风掠地墙面上的纸张一阵簌簌作响。


继国先生很感慨,他由衷地开始感谢,自己的妻子离开了人世却给他留下了这么一对优秀的孩子,他说一切都是岩胜的功劳,的确是的,因为“生活化行为干预”是作为父亲的他都没有听过的词汇。岩胜应该是从电视上听来的,听来了又记住了,记住又切切实实地开始做了起来。


这一间屋子里有纸,很多很多的纸,桌子柜子椅子贴地到处都是,是五彩斑斓的便利贴,上面写着稚嫩又锋利的字。从起床开始,一路向着外头延伸。


从床上坐起来、穿上衣、穿裤子、穿袜子、下床穿拖鞋、去厕所、脱裤子、嘘嘘、擦干净、穿裤子。


这是多么事无巨细的耐心,每个细节都渗透着用心与珍惜,这个时候天平的左侧还只刚刚落了几粒沙,所以篆刻在兄长灵魂里最清晰的,仍然是对弟弟的亲情之“爱”,所以那些情绪动荡只像是生活中平凡的插曲,被悄无声息地忽略不计。


有些纸张新,有些纸张旧,很显然是有谁又从其中发现了遗漏的细节,又不厌其烦地重新补了一次。这个家便被这样零零散散的纸占满了,“吃到了一样东西,想再多吃一点,那么这个是好吃的,你喜欢吃的东西,吃到喜欢吃的东西的心情,叫开心。”。继国先生能想象出长子握着笔杆一张一张写着这样的字条,竭尽全力用简洁且清晰地词汇来填充幼子的人生。缘一会记住什么时候该笑,什么时候该哭,该为什么伤心,该为什么事情难过。


托他的福,所以缘一越来越像个正常的孩子。


于是继国先生在饭厅里远远地喊了一声。“管好你自己,不用操心缘一了。”


这个时候,他所说的“管好自己”,应当还只有“好好照顾自己”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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