あき

岩缘。炎日。翻车可以私信我要链接

他的兄弟(二)

学习似乎从古至今都是一件枯燥无聊的事情,战国时期车轮战似的课业自然如此,而今哪怕教室被布置地再温馨柔软,仍然会因为其功能独一而成为人们避之不及的地方,下课铃响三分钟没到,原本簇拥在这儿的人群就只剩下零星的三三两两了。


继国缘一把自己的椅子给拖了过来,坐在桌子的对面用小勺子吃一朵西蓝花。继国岩胜也往嘴里喂了一枚章鱼肠,心里却想起了很远很远以前的事情。


那时候缘一还被关在三曡大小的房间里,也没有人听过他说话。小小的武士在袖子里藏了荷花酥悄悄溜去那间三曡屋,缘一出乎意料地很快就作出了反应,接过那枚小点心捧在手里嗅,闻了两口就塞进了嘴里,没有从边缘开始吃,而是一口嚼在宽阔的正中央。


这是继国岩胜第一次看到弟弟吃东西,他先是被碎了一地的酥皮吓了一跳,然后望着弟弟窸窸窣窣抖动的后脑勺高兴起来,缘一一口一口把那朵小点心吃进肚子里,还意犹未尽地舔起了粘乎乎的小指头。


还发生了什么呢…?他似乎在那个瞬间心被化成了一滩水,肉眼可见地变得柔软起来,大着胆子摸了摸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剑落下的茧子也变成了很温柔的东西,破开的皮被缘一的几缕头发勾痛了,让整个手掌心都变得痒痒了起来。


继国岩胜用力地喂自己吃了一朵章鱼肠,觉得自己的骨头像有蚂蚁在爬。


因为在他的记忆里,母亲对待缘一总也是温柔的,可是他将这一切告诉她的时候,那位温柔沉稳的女人却没有如他所想的欣喜起来,而是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发湿,哽咽着说:“岩胜,下次不可以带吃的东西给缘一了。”


她伸手抚摸着他的头发,眼泪水终于撑不住重量地坠落下来,落在孩子的脸上带着湿润的潮热,将小武士人生中的第一个承诺砸成了背信弃义的结局。他只能答应,他没有办法,他没有办法面对母亲的泪水说出拒绝的话来,对于年幼的继国岩胜来说,就算母亲给他一个温柔的拥抱,告诉他“不是岩胜的错”,他也会记得是自己偷偷藏在袖子里的荷花酥让母亲悲伤地流出泪水。


他也很想哭,可小小的少年却不得不在过早的时候就成为了家中顶天立地的脊梁,他伸手擦拭过母亲的泪水,用一个笑容来换取抽噎变成一个用力的拥抱。然后扭头再次钻进那间小小的三曡屋里,去告诉小可怜他不会有荷花酥吃了,再也不会有了。


那时候缘一还只是他的弟弟,他居高临下俯瞰着的,被囚禁起来的可怜弟弟,继国缘一空洞的眼神尚且什么都代表不了,小武士无法从他的身上捕捉到任何与失望有关的情绪,哪怕他昂首挺胸地坐在那儿,大声地说“我没办法再带点心来了,对不起。”,继国缘一仍旧只会那么没有焦距地看着他,无喜无悲。


可这不代表他不会感到内疚,在很长的时间里,弟弟进食时簌簌抖动的后脑勺都成为了他辗转反侧的噩梦,他闭上眼睛是缘一在他面前珍惜地舔着手指头,睁开眼睛是仆人端着干冷饭菜送进狭小的三曡屋中。父亲用课业教导他变得智勇双全,于是他在后来突然找到了答案。母亲的眼泪不是落给他的,而是落给缘一的,若是总有一日要到寺庙里去忍受清规戒律,那么曾经品尝过的山珍海味会变成多么残忍事情。月之剑士用木勺挖了一口掺满杂米的干饭,在这个瞬间,记忆中继国缘一空洞的眼神变成了俯瞰芸芸众生的怜悯。


父亲想要锋芒初露的继国缘一,而母亲更爱的从头到尾都不是继国岩胜。


继国岩胜突然觉得嘴里的香肠肉变得难以下咽,就像他多年前第一次同缘一同桌吃饭一般味同嚼蜡,日之剑士如母亲所期盼地一般无二,在乡野间生活地如鱼得水,从善如流品咽混满米糠的杂粮饭食,于是那位夫人多年的忍耐与苦厄有了回报,看啊,小儿子在清苦的岁月里也能生活地多么轻松自在。

那么他继国岩胜呢?


是,母亲什么都不说与他听,自然也是在顾虑他的所思所想。但更毋庸置疑的是在那个瞬间,母亲更愿意独自承担那份刀锋对内的凌迟,而将自己的长子看作了一个需要设防的外人。结果就是所有人齐心协力,将缘一的清澈完好无损地保护了起来。继国岩胜自己也觉得自己心杂思乱,可每想起一件事情,他就避无可避地从细枝末节里捕捉到父母偏爱幼子的细节,世事就是如此,当情绪一旦开始决堤,那么所有的事情都变得不再公平。


缘一,我讨厌你。


小小的继国岩胜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用塑料小汤勺往自己嘴里喂汤,排骨放在炖锅里熬煮了整个晚上,然后倒进保温杯里,放到中午也散发出温热的甜香。而小小的继国缘一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从自己的饭盒里夹起一颗章鱼肠,温柔地放在了兄长的饭菜中央。


继国岩胜已经快把肉都吃光了,所以盒子里只剩下了白米饭和西蓝花,绿和白都是冷调的颜色,衬托得那朵放在中间的香肠花格外鲜艳,就像那一天继国缘一没入深夜的背影,即使跑出去很远很远,只要能看见,就像是一团火在黑暗中闪动。


你在同情我吗?你在施舍我吗?剑道之路是最好的养分,这样的想法在“黑死牟”的脑海里被用心栽培了四百年春秋。可是莲子的沉眠时间长达万年之久,而人心的变化更是永远也没有尽头。阳光从教室外头暖融融地铺撒进来,落在了弟弟稚嫩又柔软的脸颊上。缘一,我讨厌你,继国岩胜在心里这么重复着,却又有别的什么裂开了一条小缝,埋在他心里的另一份答案获得了象征希望的阳光雨露,在他的四肢百骸中悄悄地复苏。


他将小章鱼肠放回弟弟的盘子里,然后伸手摸了摸缘一的头发,记忆里的黑长卷被规章制度剪短了,梳理的很整齐,也更加柔软。现在他的手掌心里没有茧子也没有伤口,可以亲密无间地触碰到那份柔软的触感,仍然很痒。他分明记得缘一吃章鱼肠的时候也是小口小口地珍惜享用,而现在他看了看盘子又看了看长兄,眼睛里耀眼地投来满含疑问的光。


“你自己吃吧。”继国岩胜这么说着,然后感觉到那颗莲子的皮被谁锥破了一个小洞,有嫩叶从窟窿里生出来开始生根发芽,他感觉到一份令人伤心的悲哀。


战国已经是多久多久以前的过去了啊,久到“继国”湮灭于历史长河,久到呼吸法也消弭世间,眼前的孩子毋庸置疑是与当初截然无关的无辜者,可他却因为那么久以前的事情,将过去的厌恶转嫁到弟弟的身上,这多么的卑劣,又多么的可耻。


孩子终于放弃了分享,插起那一朵小香肠塞进自己的嘴里,仍旧梗在嘴巴里,咀嚼的表情都露出写满满足的快活,所有的恩怨情仇都已经消失掉了,唯一留存下来的东西只有继国岩胜的记忆。回忆是会撒谎的,却也是客观的,这个世界没有继承权之类的泥沙,孩子对兄长的喜爱是如此耀眼又赤裸地闪闪发光。


继国岩胜在小小的继国缘一冲他笑的时候意识到的东西如此残忍,他被迫接受了另一种现实,那兴许不是怜悯,原来继国缘一爱他,如此地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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